2018-12-02
在海绵演讲的现场，仇寅从历史和现实的 2 个维度为我们解密了一套字体的诞生过程。
从确定方案、设计扩充到最终问世，汉字每一个横竖撇捺的背后，都凝聚着字体设计师的匠心。
让我们跟随仇寅的讲述走进字体设计的全过程。
以下为仇寅演讲稿：
大家好！我是方正字库字体设计师仇寅。
大部分人与汉字的结缘都从练字开始的，我也是如此。从小练习毛笔字，久而久之，便成了习惯爱好。后来我利用业余时间自学了设计软件，开始学习制作字体。
2010年，受著名设计师王序先生的邀请，我为广州亚运会设计了会徽字体，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。在此之后，我又磨拳擦掌，设计了30多个风格的字体作品，参加“方正奖”字体设计比赛。获奖后，逐步得到了方正字库的认可，于是正式加入专业的造字团队。
说了这么多，我们回到今天的演讲主题：字体。
我们所说的字体，是一种通过印刷和机器复制手段进行信息交流的工具。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书籍、报纸、电脑与手机中的文字，以及招牌广告上的文字，基本上都是已经数字化了的字体。
屏幕时代，还需要设计师造字吗？
接下来，我们简单了解一下字体创作的历史。它经历了三个时代：第一个是“写刻的时代”，第二个是“绘铸的时代”，第三个“桌面的时代”也就是我们现在的时代，大约起始于上世纪80年代末。
“写刻时代”的字，是由人工一个个写出来，再一个个刻出来。所以有雕版印刷；“绘铸时代”的字，是由人工描绘或书写字样，再通过技术手段做出模具，再铸造出一个个铅活字。所以形成活字印刷；到了“桌面时代”，已经越来越是屏幕的天下了。
那么，我们现在“桌面的时代”是怎么造字的呢？大家请看这段视频：
我们造字的通常步骤是：
第一步：预先设定好用字的需求，包括具体风格、使用场合、承载媒介；
第二步：设计字体的草图，可以通过人工在纸上手绘，然后扫描进计算机；也可以通过人工操作鼠标和键盘直接在计算机屏幕上进行绘制；
第三步：通过人工操作鼠标和键盘在计算机上进行反复的调整，确定合格的方案。
身份证定制款字体到底有多少汉字？
要确定合格的方案，需要设计出50个字左右。
这50个字是我们根据多年的经验筛选出来的。它包含了汉字的31个笔画，以及各个笔画在不同位置的形态变化；还包含了基本的汉字的结构形式（比如：左右结构、上下结构；包围结构、半包围结构等等）。这50个字的完善，是整套字的风格基础。它做好了才能往下推进。
然后再进行500字的设计。
这500字包含了汉字绝大部分的独体字和合体字。为了确保汉字随机组合的优美和谐，需要进行反复调整。这样绝大部分的偏旁部首都被设计出来了。这500字将决定整体全库的一致性要求，从风格，到大小，到重心等等。
然后再设计2300字。
这2300字呢，包含了汉字的偏旁部首的各种变化，比如有扁一点的“口”、也有的窄一点“口”，有大的“口”，还有很小的“口”，等等各种偏旁的变化。
之后再设计其他的汉字。一套字库最低的标准，大约是7000个汉字。大家知道我们一般的人基本上也就认识3000至4000字。能认识5000字的人，已经很了不起了。
但是要满足书报出版、手机等设备的系统用字，则需要27000多字才行。否则，许多人名地名和古籍用字是显示不出来的。
还有一种超大字库，它的字数高达7万多字，就是我们人人都有的身份证的用字。它是方正字库受公安部委托而设计的。
到目前为止，这些字都是由设计师们一个字一个字做出来的。
高重心的字就像模特，低重心的字就像卖萌
要设计出优质的字体，最难的是如何理解和控制汉字的气质。或者说，设计出有气质的汉字，是设计师所面临的最大的挑战。
以下三个设计的视角非常重要。
一是，笔形与气质；二是中宫与气质；二是重心与气质。
我们先来看一下笔形与气质：
汉字由笔画构成，笔画就有开始结尾和过程。这里三角形符号，表示的是起笔和收笔；方块的符号表示折笔（转折）；圆形符号，表示运笔。如何起，如何收，怎样转折，怎样运行，正是需要设计师们构思的地方。
纤细的和飘逸的笔形，创造的是柔美的形象；粗壮的和直线的笔形，创造出雄强的形象。丰富多彩的字体，有美女婵娟，也有帅气英雄，也会有小清新。
我们再来看看中宫与气质：
中宫是汉字设计特有的概念，汉字的平均笔画是10画。当我们将笔画往中心部位集中放置，就是中宫收紧。为了说明问题，用一个五角星做参照。
从紧到松，我们会发现，汉字的气质在发生微妙的变化：大家看，左侧的字，很有腰身，很干练，对吧。中间的，很沉稳，很冷静。右边的就有点需要多做运动了。（笑）
下面我们再看一下重心与气质。
高重心的字，很高挑，像模特一样优雅。正常的重心，就显得非常稳重可靠。低重心，就显幼稚，有一些卖萌了，对吧。
人工智能时代，书法家会失业吗?
丰富的字体样式，需要源源不断的创造。
但是，计算机和人工智能正在以我们“想得到的”和“想不到的”方式，迅速地瓦解各个专业的疆界，“桌面时代”还能持续多久？下一个时代会是什么样的？大家可以想象一下，说不定我们都可以见证下一个时代的到来。
目前，在个人“手写字体”的开发上，方正已经可以做到：作者只要手写775字，通过人工智能，就能完成大约7000字的整套字库。（下图黑色汉字为作者手写汉字，而灰色部分为人工智能根据笔画生成的汉字）人工智能做出来的字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乱真的效果。当然，这个技术目前还只是针对手写字，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。
说到这里，大家还是要问的：字体到底是什么呢？上图分别是两张土潮的照片，加上适当的字体之后就变成了“国潮”；赵四也成了“尼古拉斯·赵四”。（笑）变化是很显著的，这就是字体的作用。
为什么中国很多地方的招牌那么丑？
用一个比喻来说，字体是“文字的衣裳”。不同的字体，就是不同的文字风格。
如果在公开、正式的场合，胡乱着装，就是这样的：
如果衣着得体，就是这样的：
招牌字体用得对，用得好，既能够把它的服务态度和经营沉淀传递给客人，也能够美化我们的环境，是非常重要而值得重视的事情。
这些字体，都是侧重于通过文字的形象进行传情达意，是表现性的字体。它们的美在于独特、醒目并具有相应的格调，追求的是看得见的风格。
还有一些功能性的字体，主要是为了传达信息。
比如，粗壮的适合标题，纤细的适合内文，中间就可用作小标题或强调性文字。功能性的字体就是要提供良好的阅读体验。这种功能美，要求能让我们，忘了字体，只见信息，让人们的阅读非常舒适，舒适得没有干扰。
汉字还是我们中国人的精神寄托。在我们提起“颜筋柳骨”的时候，其实是饱含着对颜真卿忠贞大义的高尚人格的景仰。大家看，笔画遒劲，结构雄伟端庄，就像颜真卿的人格，能够感染人。
字体还具有特殊的文化属性。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字体，一个人的书写体现一个人的风格和修养。字体可以带领我们穿越时空，领悟精神的力量。启功先生的干净，鲁迅先生的典雅，弘一法师的宁静。我们正在中国书协的指导下，要陆续开发中国历代优秀书法家和历史文化名人的字体100种。
偶遇琉璃厂“扫地僧”，发现竹刻字体
除了历史以外，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潜藏着珍贵的字体资源。
2013年的时候，我到琉璃厂胡同的戴月轩去买毛笔。发现这里的笔杆上刻的字，韵致高雅，灵动而有风骨，太有功力了。于是就追问了店员。没想到，戴月轩是一个“前店后厂”，刻字师傅就在这里。就这样，堪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匠人字体进入了计算机。
这一摞竹简就是刻字师傅滕占敏，生生地在毛笔的笔杆上刻出来的9000多个汉字，凝聚了他几十年的功力，现在已经可以方便地应用于招牌、广告等等，非常具有文化特色。
在方正字库，聚集着几十号“字体人”，大家志同道合，一起切磋琢磨。通过大家的努力，现在一年可以推出100多种新品字体，以满足各行各业、各种媒介运用的需要。现在，可喜的是，全社会越来越尊重字体的知识产权了。
其实，字体设计师们，大多具有很深的汉字情结。在外人看来，他们成年累月，打磨一个个冰冷的汉字，可能非常的枯燥、艰辛。
但是，在我们字体设计们看来，每天在电脑前面，反反复复的调整每一个横竖撇捺，不断地创造一个个优雅的汉字，犹如陶醉在一次次的“选美”当中。汉字是我们的所爱，认真是我们的信仰。
是的，字体——看得见的美，看不见的设计！ 谢谢大家。